半支烟

那日，两人决绝的要分手，彼此说了狠话。她说你忘记我罢。我赌气说好。那些或喜或忧的前尘往事，转眼要成为镜花水月的空欢喜。 夜深时接到她的电话。她喝了酒，穿着睡衣在阳台打给我。我心里柔柔的痛，劝她回屋。她说：你再跟我说一句话吧。我沉默片刻，终于说：我爱你。她笑，说：你再最后说一句话吧。我说：还是爱你。指间燃剩的半支烟，在冷风里散出飘摇的雾。 挂了电话，手忙脚乱从抽屉里翻出《半支烟》的电影，再一次重温银幕上的光影明灭。 爱情最后的底线是什么？ 从前看王家卫的《东邪西毒》。欧阳锋说：当你不能够再拥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让自己不要忘记。 那时我以为这句台词很酷。 此刻方才觉得，空留回忆其实是爱情里最无望的让步。你可以收回不再爱我的心，可是收不回那些雕刻在时光里的记忆。即便只剩好听的欺骗，即便只剩痛苦的思念，也是爱情的随风而逝后的沉淀，也足以让我在孤单的时候还有人能够想念。 只要有人可以挂念，思念就有了根，不再是漫天飞舞的寂寞蒲公英。 可是过去并不是想留就可以留得住的，不知哪一天，它就会悄悄弃你而去。寂寞是因为思念谁，若无人可以念起，辗转难眠的午夜或者酒醉梦回的凌晨，你只会因为空虚而惘然惆怅，心头不再会有思念时甜蜜的伤。 电影里下山豹说：以前我认为，得不到的东西，一辈子记住就行了。可原来有一天，老天爷会突然跟你说，我就是记都不让你记。你能怎么样？ 阿豹与他爱的女人只在一起呆过半支烟的时间。他说，我看着她的时候，她的眼睛在告诉我：她也在看我。只为了这段简单的感情，阿豹想了那个女人整整三十年。他请人画了女人的像，随身带在身边，他想，就算不能拥有，我至少可以记住。 可是这点微薄的愿望竟也无法实现。阿豹得了老年痴呆症，女人的样子一天天在他的脑海里变的模糊。最让他绝望的是，那张画，也在岁月的冲刷下氤氲成了一片暧昧的影子。 街上人来人往，一张张漠然的面孔在阿豹的眼前闪过又消失，可是，他遗失了他最想记住的那一张面庞。那是他最珍贵最温暖的宝藏。每个人都行色仓皇，没有人留意到他。没有人留意到这个泪流满面伤心的男人。绝望的阿豹站在楼顶撕心裂肺的喊，那声音听得让人想哭。 最后烟仔帮他找到了那个女人。在邓丽君《我只在乎你》的歌声里，阿豹终于得以与痴爱的女人共舞一曲。阿豹瞬也不瞬的痴痴看着女人，他知道，女人的样子，他再不会忘记。阿豹珍藏的那半支烟终于在三十年后袅袅燃尽。 阿豹曾对烟仔说：如果明天起床，你会什么都忘记了，只能让你记住一件事，你会不会记住你爱的那个女人的样子？他会的。自那日起，阿豹忘记了一切，只记得女人的名字：阿南。 思念终于不再是无源之水。 烟仔的母亲，忘记了与她生下烟仔的那个男人的样子。十几年来，她每日坐在庙街，看着眼前的行色匆匆的人群，期待着能有一日，能再见到被她遗失在记忆角落里的那张曾经熟悉的脸。 每日寻觅。风雨无阻。 有一天，她停下点烟的手，回头对烟仔说：烟仔，你爸爸是个警察。我想起来了，他是个警察。脸上有流淌的喜悦与伤感。 烟仔对着沉沉黑暗高声喊：我爸是个警察！然后与母亲在深夜的庙街，各自哭。 记忆里彭羚有一支歌，哀怨的女子痴痴的低吟：连回忆都不给我吗，连回忆都不给我吗……这样的旋律，可以直入肺腑，可以恰如其分地刺心底的最软处。连回忆也被掠夺，是爱情中最残忍的失败。 我想起了她。是啊，又想起了她。那个总说要分手，又总忍不住在最无助时念起的她。夜更深了，你已睡去了罢，把我独自留在冰冷孤寂的夜。我怎能将你忘记？我如何将你忘记？我可以保证，你绝对掠不走我的回忆，我会好好把它珍藏，呵护它在我的心底生根发芽。无论何年何月，在我孤单的时候，我都会用半支烟的时间，狠狠把你记起。

1999年的喜剧电影《半支烟》由曾志伟和谢霆锋主演，两位主演一老一少，萍水相逢，巧的是各自的人生故事都和半支烟紧紧联系在一起。

曾志伟扮演的下山豹偶遇舒淇扮演的舞小姐，仅仅相识半支烟的时间，下山豹就把她奉为女神，拿着她抽剩的半支烟，飘洋过海，在巴西生活了三十年。重病之际，唯一的愿望就是重返香港找到舞小姐，在自己完全失去记忆之前，知晓她的近况。

谢霆锋扮演的小混混万宝路，和庙街站街的母亲相依为命。母亲说十八年前接了一个客人，半支烟的功夫就怀上了他，之后母亲一直在庙街寻寻觅觅，希望能再见到万宝路的亲生父亲，万宝路不去街上瞎混的时候就会去庙街陪伴找人的妈妈。

一老一少的人生际遇，一明一暗两条线，都是半支烟的时间寄托了半生的相思。半支烟的时间何其短暂，而半生的相思又是何其漫长；半支烟的时间带来的感情是多么珍贵和特别才可以让下山豹和万宝路的母亲念念不忘，又用接下来的半生去追溯。这种明暗相依，长短相较，浪漫和现实的强烈对比在电影里有很多处，电影的很多笑料就是从这些强烈对比里衍生出来的，可是笑过之后，又不得不承认，这就是生活啊！

下山豹的回忆里，自己曾经是威风凛凛的大哥，和死对头九纹龙争漂亮的舞小姐，出走是被人陷害之后的无奈之举，也因此告别了一见钟情的舞小姐；现实中他不过是因为卖猪肉的自己和卖牛肉的九纹龙有摊位之争，想在一见钟情的舞小姐面前逞逞能，打架输了不认，“剑走偏锋”开qiang制人，误以为自己sha人之后跑路到巴西。现实里的自己太怂太衰了，实在不想面对，只好编织一个充满“浪漫气息”的英雄末路故事来衬托对爱情的幻想。

下山豹带着悲凉和浪漫的气息出场，回顾自己年轻时在香港的生活的时候，又被残忍的现实结结实实地讽刺了一顿。三十年过去了，有过节的老朋友老得老，伤得伤，自己也重病，记住魂牵梦绕的舞小姐叫阿楠，是他最后的胜利。故事结束的时候，他还是带着悲凉和浪漫的气息退场。虽然过程和自己预想的不太一样，最终也算了却了一桩心愿。

其实去除hei社会和舞小姐这样的标签，会发现真正普通人的生活也是这样，没有什么大事件，更没什么英雄故事，有的大都是一地鸡毛，可就是这一地鸡毛很多时候也很难清理干净，把这些恼人的现实抛在脑后，如果能留一个浪漫的幻想在脑海里，也是个帮自己打发漫长又艰难的日子的方法。

片中还有很多这种强烈对比造成的笑料。吴君如扮演的油尖旺大姐大开了一百多个场子都是卖书的。第一次出场气势十足，让小弟去查查谁在砸自己的场子，手里还拿了一本冰心的《致小读者》；第二次出场，小弟在揍万宝路，她在一旁看莫言的《丰臀肥乳》；文艺大姐大虽然文艺，也还是大姐大，最终因为万宝路念了一本“江湖小说”，小说又是以自己为原型，她不仅没有找万宝路麻烦，还决定从此罩着他。读书是大姐大的浪漫，看场子罩小弟是大姐大的现实。

两帮年轻小混混在各自带头人的号召下聚集街头，干架的原因都不知道就稀里糊涂摆开了架势。先别管什么仇什么怨，混hei社会就是要讲义气，老大说去打架就要去打，这是这帮不懂事的年轻小混混的“浪漫”，流星来的时候拼命许愿“一会开干不要kan到我”，才是现实。万万没想到真正的老大九纹龙现身也是来看流星雨的，年轻人一开打，他就溜之大吉。看流星雨是浪漫，跑路是现实。

九纹龙的好友年轻时两肋插刀，阻止下山豹qiang袭九纹龙，这样的热血是浪漫；一只手受伤之后诸事不变，另一只手给人搓澡按摩倒是挺合适，这是现实；九纹龙和下山豹打了一架，阴差阳错在街道出了名，受到前老大的器重，干出了事业，又是一个“浪漫气息”十足的故事；更浪漫的是，做老大的他，这几十年，他最喜欢的活动就是去老友做搓澡按摩师的地方泡澡，看流星雨的时候也要叫上这位老朋友。划重点，老友男，又让人不禁生出许多联想。

再回顾下山豹脑海中编织的悲情故事，因为和九纹龙争舞小姐，积怨已久的冲突最终爆发，自己继而出走，远离爱人，结下半生仇怨。这一切真的只是下山豹给自己生活赋予的“浪漫气息”，对比现实一看，又多了一层讽刺。

还有处处与万宝路为难的红衣小混混，浮夸的造型，时不时脱口而出的英文rap是他摆出的谱，属于他自己的浪漫；现实是三妹姐问“出来混这么办事啊，你老大怎么教你的？”他倔强地答到“我很努力在学了！”这是才是现实。再次剔除小混混这个电影角色标签，每个普通人做自己的工作，过自己的生活，何尝不曾期待摆出一副“老子人中龙凤”的谱呢？实际上面临现实生活捶打的时候，“很努力地在学了”则是我们最后的倔强了。

刚刚也提到，这部电影充满了浪漫和现实的强烈对比。下山豹的故事本身是浪漫加现实的组合体，但是整个人物轨迹看下来，更偏于反应现实的无奈。万宝路这个人物和他对比，在现实的挣扎中则更多了几分浪漫。万宝路现实生活里可以说是实实在在的“底层人士”了，小混混，和做站jie女的母亲相依为命，母亲的好友也是站jie女，粘着自己的“女朋友”也是一个站jie女。可这个人物还没有被生活完全压垮，另一个素不相识的站jie女被欺负，他能出手打抱不平；贴心的照顾自己的母亲；心里知道粘着自己的“女朋友”需要和自己抱团取暖，哪怕心里爱的是警察，也愿意在“女朋友”生日的时候讨她开心，大雨天把钢琴推到她家楼下；得知自己被下山豹骗了，气愤难当，不愿意再帮他，不过看到他日渐病重还是于心不忍，最终帮助他重新见到了舞小姐，实现了下山豹想永远记得她的愿望；这个过程中还被油尖旺大姐大“三妹姐”罩住了。他最后承担起照顾下山豹的责任，下山豹也很潇洒地说自己攒了一辈子的一旅行袋美金都送他。他还一如既往地用DV在阳台上看自己暗恋的警察，最后由陈慧琳扮演的警察对着他家阳台莞尔一笑，让人不禁联想，这对年轻人之间还是有无限可能性的。

生活这么苦，生活这么多鸡毛，还是需要万宝路这样的年轻人来“打鸡血”，让观众觉得挣扎之间还是有很多希望。

————原载本人公众号————